路桂军

清华大学附属北京清华长庚医院

厦门长庚医院疼痛科主任

安宁疗护负责人

《华人生死学》副主编

中国抗癌协会安宁疗护专业委员会副主委

《生命·成长》第三季

看见有形，看见无形，看见造化的心灵

01

敬畏生命亲近大自然

让孩子懂得生命往复

路桂军：在我的印象中，我想过很多遍我死的场景，它应该是什么样的？风轻云淡，虫鸟低鸣，绿草如茵，在一派和谐的场景中，我躺在草地上，就像这样去告别。

生命教育就是敬畏生命。“命”这个字，一个人，一个横，一个叩首，就是要敬畏生命。和大自然密切接触是非常好的，我们要知道它是怎么生、怎么长的，它的生命周期是什么样的，万物之间都有相似的规律。

生命教育对小朋友来说至关重要，从小对一些生命的感知会延伸到人的身上。比如我原来单位有一位医疗同仁，她有一天求助我，说她们家孩子养了三年的一只小乌龟去世了，孩子特别伤心，他问妈妈：“小乌龟怎么了，是睡着了吗？”他妈妈回答是死了。孩子问她：“死是怎么回事？”

他妈妈说：“死就是永远消失了，妈妈、爸爸、奶奶都会死，所有人都会”。这孩子就接受不了，天天哭，说妈妈没有你我怎么办，晚上不让她睡觉，生怕妈妈死了，早上也不让妈妈上班。

路桂军：我告诉她，其实有些小儿绘本有很标准的一些答案，比如可以告诉小朋友，小乌龟变成天使了，在梦里会给你讲故事，会陪你游山玩水，你醒来以后它就休息了，就像月亮和太阳的关系一样，只是换了一个维度，这样说小朋友可能就容易接受。

曾经看到一个小朋友在祝他爷爷生日快乐的时候说，祝爷爷永远不死，大家就笑起来了，其实我觉得这并不那么好笑，它是一个非常美好的祝福，换句话就是万岁，你说万岁大家不会笑，你说不死可能会笑，其实中国对死亡的话题是相对禁忌的。

我们谈死亡的时候，总是谈第三人称的死，张三、李四、老领导、老同事，某某人死了，但是你我之间很少谈生死，如果谈也得争个你死我活，反正我就不会死。

在这种理念下，很多人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远，几乎都是别人的事，殊不知它和自己的关系极为密切。

02

少一份惶恐，多一份理性

人生遗憾在于没认真活过

路桂军：有些人确实很害怕，甚至连他自己害怕什么都不知道，其实他内心害怕的是丧失。

我们经常这样和患者沟通，把死亡分开，“死”就是安静了，没有生机活力，永远死气沉沉，而“亡”的繁体字是“亾”，一个人一个竖折，是把人藏起来别忘记的意思。

这样分开以后，我们再问病人是怕永远安静，还是怕被忘记，多数人都怕被忘记。所以中国人逝去之后经常会写“万古流芳，名垂青史”，如果一个人逝去不会被忘记，他对死亡的恐惧会降低很多。

路桂军：我做生命教育，更多是在医院、社区、大学，但是我偶然也会有机会去墓地做生死，那个感觉超级棒。当你在墓地讲生死你会发现，前后的每一个生命，都曾经像你我一样鲜活地活过，现在都长眠地下了，而我们还有时间，那每分钟，每一天都会有满满的幸福感，所以谈死其实是为了更好的生。

路桂军：所有的遗憾就是没有认真地活过，就是活着活着把自己活丢了。

2022年春节的时候，我们做了一个“人生最后一个春节”，我们有患者来，他们愿意来是因为他们觉得这肯定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一个春节。以这个话题为媒介，我们所有人也一起探讨，我的春节想怎么过。

我们科有个大夫，一谈到这个话题就开始哽咽，事后他跟我说，他从来没有认真地考虑这个话题，如果这个春节是他最后一个春节，那他会放下所有，回家陪他的母亲，因为疫情防控下，他两年没和母亲在一起了，他唯独放不下的就是这件事，后来，他春节就回家去陪他母亲去了。

路桂军：对，所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，一定不是经历过灾难性事件侥幸活下来，必须非富即贵，而是经历过灾难性事件侥幸活下来以后，你知道什么对你最重要，一定是爱和被爱、亲人、血亲关系。

路桂军：因为他相对于亲人的离去，他有遗憾。我们看到很多人离世之后，那个哭得最伤心的人，一定是哭他自己，而不是哭逝者本人。

路桂军：对，有爱就要去表达。

今天上午我看的最后一个患者，他儿子三十多岁，他的父亲面临疾病终末期，他非常地难过伤心，他问我，路大夫我该怎么办，我说你能找到我已经很棒了，我建议你多陪陪你的父亲。

他说每天他和他父亲睡在一个房间，我说为什么不试一试睡在一张床上，就像你小时候躺在父亲身边，依偎在父亲身边，听完他泪流满面，说今晚就那样做。

03

当孩子知道了

爸爸妈妈有一天会离开

他会更爱自己和这个家

路桂军：去年我给自己试着办过一个葬礼，办葬礼其实自己获益良多，我请的人全都是我认识或熟识的朋友，都是生死哲学医学、人类学医学、医学伦理、医学人文和一些艺术家朋友。那一天，就是把我作为一个谈话的对象，具象化探讨生死，对于他们来说，你的朋友路桂军死了，对于我来说是我自己告别世界了，酣畅淋漓。

当我躺在棺材里，司仪说认识路老师很久了，很多时间在一块聊天，司仪问，我一生获奖无数，最心仪的奖项是什么？我回答是一双儿女。

司仪提到这个的时候，我在棺材里躺着泪流满面，因为感觉自己生死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见证一双儿女的人生精彩，就不想走。经他这么一说以后，接下来我的朋友们给我致辞，说了什么，我充耳不闻。我特别想听我孩子跟我说什么，完全是期待。后来我孩子上去，我当时躺着想，不管他说什么，我都会泪流满面，最后确实是这样。

我儿子上去以后他说：“特别感谢叔叔伯伯参加我父亲的葬礼，我父亲是个爱折腾的人，这是我奶奶的原话，其实我根本就不想来，但是没办法，我是他的儿子，必须跟他配合。

当我走进这个告别大厅，那种压迫感几乎让我无法呼吸，当我看到我的父亲小腹在有节奏起伏，心中稍得安适。如果我父亲办这个葬礼，于我来说是为了告诉我，总有一天他要离开我，让我有所准备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他，我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准备好，如果给我父亲打个分，10分满分，我给他打9分，最后1分就是永远永远永远陪着我。”

我女儿说：“我父亲很少在我身边，他是我人生的一堵墙，虽然远在千里之外，但是所有的风都被他挡住了，他支持了我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，所以我很爱很爱我的父亲。”

那一刻我挺感动的，原来我觉得我两个孩子傻乎乎的，思维逻辑也不清楚，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说好，但是这次表达完之后，我们家庭其实成长了，我们都更爱这个家庭了。

路桂军：我听我爱人说，平时在家做饭，如果多做几个姑娘吃的菜，哥哥总是有意见，后来就没有意见了。妈妈问他怎么不挑了，他说，“你要不在了，是不是我要给她做”。

结语

生命教育，其实就是在提醒我们，在生命中，什么东西对我们来说，是最重要的。谈死，其实是为了更好的生。所有的遗憾就是没有认真地活过，活着活着把自己活丢了。

图文来源：微信公众号「此念」